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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纪检监察报:访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编剧王宝社
2019年12月13日   发布者:admin

中国纪检监察报版面截图

中国纪检监察报版面截图

王宝社,国家一级编剧,北京戏剧家协会副主席。

1995年至1998年,在中央电视台《综艺大观》等栏目任策划、撰稿,创作了喜剧小品《鞋钉》《王爷与邮差》《美好时代》等小品四十余个。曾担任2008年、2011年、2012年央视春晚语言类节目总统筹。

编剧兼导演的大型喜剧作品有:《让你离不成》《托儿》《亲戚朋友好算账》《独生子当兵》《独生女当兵》《吼秦腔》《那拉提恋歌》以及大型音乐剧《一路寻找》等。曾获得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小品创作一等奖,全军文艺汇演编剧一等奖、导演一等奖,中国话剧编剧金狮奖,戏剧“白玉兰”大奖,中国戏剧节编剧一等奖,曹禺戏剧文学编剧一等奖,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。2002年、2005年,中央电视台相继播出了人物专题片《王宝社和他的喜剧》《王宝社和他的“独生子当兵”》。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编剧、艺术指导王宝社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编剧、艺术指导王宝社

不管什么剧,都需要“种子”,有“种子”,才会长成一棵大树

记者:您平时主要从事喜剧编剧,而且您的很多戏伴随着几代人的成长,比如《王爷与邮差》《独生子当兵》《托儿》等,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您来写《三湾,那一夜》这样的革命历史题材呢?

王宝社:不管什么剧,都需要“种子”,有“种子”,才会长成一棵大树,大树的枝枝叶叶是生长出来的,不是后来插上去的。插上去的,生命力浅薄甚至没有生命力。

《三湾,那一夜》这部戏就是有“种子”的。11年前,父亲还在世时,我陪他去过三湾。父亲是一个老八路,老人家不爱出门,但是一听说去有革命历史的地方,就愿意了。

我们走走转转,到三湾的时候,遇到了一位老人,是退休的景区讲解员,是去看望孩子的,因为他的孩子现在也在这儿当讲解员。这位老人发现我们看展览看得非常认真,忍不住跟我们聊了起来:“实际上你不知道啊,毛泽东在三湾改编的时候是非常危险的。按照当时的规定,军官的饮食标准是四菜一汤,军官可以坐轿子,毛泽东就一定要把这些改了,改成官兵平等,建立士兵委员会,当时的军官可不答应!多少年来,从来就没有‘官兵平等’四个字,这是毛泽东开天辟地提出来的。当然一个新的事物出现,肯定有人要反对,尤其是触及了有些人的权益。”老人还跟我说,罗荣桓当时可是荷枪实弹带着特务连保护毛泽东。
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这个会议开了一宿。但这一个晚上可以说改变了一切。我父亲是懂革命的,他当时就对我说:“你不是编剧吗?为什么不写写这个啊!”

第二天,我们去了井冈山,有一副对联又深深触动了我。这副对联是朱德1928年为某伙房战士写的:红军中官兵夫衣着薪饷一样,白军里将校尉饮食起居不同。也就是说在井冈山,我们的军队已经实现了官兵一致、官兵平等。

这些都给我留下了一个非常大的戏剧想象空间:那一晚,到底发生了什么?

从那以后,有事没事我就收集资料。我把自己变成一个沉到那段历史的海洋中打捞碎片的人,然后,我发现那个晚上太精彩了,我们先辈的故事太精彩了!

这样,这个戏剧就有了“种子”,也就有了生命力。当然,这还远远不够。

我爱那一段红色的天空,我爱那一段精彩的故事。于是,我写道:那是一个唱不尽的夜晚。

我就想让年轻的朋友们知道,我们先辈的故事是多么精彩

记者:您给这部戏的定位是热血偶像剧,而且自公演以来好评不断,尤其是吸引了年轻人观看。在这个创作过程中,您有怎样的良苦用心?

王宝社:我们的文艺创作,一定要立足观众,因为我们的文艺创作最后是要与观众一起来完成。用习近平总书记的话说,“社会主义文艺,从本质上讲,就是人民的文艺”。我理解,这个人民,包括各个层面的人,尤其是年轻人。所以,我这个戏,必须要让年轻人也喜爱看。

我爱话剧,我爱舞台。所以,我不能接受我的观众中没有年轻人。我们得研究观众心理,就像酿酒大师要出一款新酒的时候,他要派十几个人到处喝酒,到饭馆里听听各种意见,然后反复调整,最后出产品。我认为编剧也像酿酒,有一个积累、发酵、变化、提纯的过程。

我带的学生也都是年轻人,我很注重关注和倾听他们。我还找到中学的戏剧社老师,跟他们聊、跟中学生聊关注点和审美习惯。他们说,你讲的故事,得能抓住他们,如果抓不住,他们可能就开始看手机了,再留不住,他们可能就抬腿走人了。于是,我就努力在这个戏里不断地“系扣”,用一个一个的“扣子”来“扣”住他们,让他们看、让他们思考、让他们跟着剧中的人物一起思考。

我还经常和我儿子交流,从他那里了解年轻人的关注点在哪儿,在他看来哪个角度是吸引他的。这样我就渐渐了解14岁到22岁之间年轻人的心态。
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我给我自己定的要求就是,用这个戏吸引住信息化时代环境下长大的年轻人。

写这个剧本对我的写作技术也是一个磨炼:我本身是写喜剧的,来写这样一个红色题材跨度就比较大,而我的目标又是盯着年轻人,这个难度就更大了。

但是,我作为一名军人,又是军人之后,我非常想让年轻的朋友们知道,我们先辈的故事是多么精彩!所以,我把这个戏定义成热血偶像剧。如果我们能够把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先辈们当偶像,那么整个民族的力量都会是无穷的!

顺便说一句,我还把这个戏给了身边不怎么关注红色题材的人看。我的一位诗人朋友,平时特别喜欢我的喜剧。他听说我在写三湾改编时,非常惊讶。我说,你先看看本子。他那会正好在医院给老人陪床,晚上也不能睡觉。他看完本子觉得一下就被抓住了,第二天在医院还用手机给我发了一大段热情洋溢的感想。

再回到这段历史,我们来看一下,当时几位主人公的年龄:毛泽东34岁,余洒度28岁,苏先俊21岁,罗荣桓25岁……就是一群年轻人啊!

我们可以这样理解:那是一群“创业”的年轻人,有一天晚上开了一个会,研究未来怎么走。而就是这一晚的会议,将支部建在连上,建立士兵委员会,给我们的部队注入了灵魂。

这难道不值得今天的年轻人、创业者研究么?
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我自己先钻进去,钻到那段历史中,把打捞出的一个个碎片拼接,尽力还原,再用话剧的方式呈现给大家,跟大家分享一下这群年轻人是怎么样开始“创业”的,看看他们是怎么样活着的。这就是我的真实的想法。

写这个戏的时候,正好春晚找我做语言节目导演,我婉拒了。我躲到凤凰岭的山里写剧本,整整两个月,陪伴我的只有外面呼呼的风声。我感觉自己在燃烧着,仿佛穿越回到了那个年代。那风声就像是从90多年前刮过来的,随着风声刮过,我仿佛看到剧中人物一个个从纸上站起来走出来,逐渐饱满、丰富,有了生命、有了温度。

需要说一点,就是这个戏里没有坏人。余洒度、苏先俊当时都是革命者,他们也是为了革命而奋斗。他们与毛泽东的分歧,在于对革命理解的深刻程度不同。毛泽东,用自己的调查研究和思考总结,在那个晚上说服了他们,成为我们党建设新型人民军队最早的一次成功探索和实践。

什么叫戏?就是前面不知道后面的事儿。观众不知道后面的事,所以就想看。

但是这个戏难就难在大家都知道了结果。于是我一定得让观众看到不知道的:知道结果没关系,观众不知道过程。那么我就来告诉观众过程。

但凡我发现生活中的一个现象,我就想把思想投射过去,这个现象就活了,如果投射不过去,这现象就是死的。我投射的这些东西就是我的思想、我的情感。

绝不能脱离戏剧情境、情节去给观众讲大道理

记者:舞台呈现的是整个艺术创作的一个结果,有很多过程和感触,在舞台上没有呈现出来。关于没有呈现出来的,或者您在创作过程中对您特别有启发的,能不能分享一下?

王宝社:剧中有些情景没有直接呈现,比如毛泽东的调查研究工作。毛泽东提出支部建在连上、建立士兵委员会,不是凭空想象,而是有调查研究的基础。但是在三湾的调查研究,也就20多天的时间。在这20天里,他天天调查研究,思考总结,得出来这样的认识,使一支队伍,一夜之间,奇迹般地“散沙聚成水门汀”。陈毅曾经跟朱德说跟着毛泽东干,因为毛泽东不贰过。也就是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。

还有一点,特别值得我们学习,毛泽东是语言大师,他的语言风格真的是太值得我们学习了。毛泽东办夜校办了好几年,特别懂得跟不同的人怎样讲话,他特别会使用俚语和谚语。

所以我在剧中就用了一些,像“出门看天色,进门看脸色”“灯不拨不亮,理不辩不明”,等等。

包括他给战士演讲,他说,“我们现在才700人,但是,只要我们坚持下来,我们这个小石头也能砸烂蒋介石这个大水缸”。太生动形象了,战士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了。

我认真读了毛主席好多文章,试着模仿他的语气,写了一句台词:“我毛润之不是算命先生,我今天给蒋介石卜上一卦,少则20年,多则30年,他那面青天白日旗,一定会被人民撤下来。”

为什么说这些呢,就是我们创作一定要考虑观众。观众,永远比编剧聪明。戏好不好,他们心里明镜儿似的。尤其是15岁到22岁之间的年轻人,他们在信息量密集的互联网环境下长大,如果我们的戏走慢了、拖沓了,他们就不愿意看了;5分钟没变化,年轻人就烦;10分钟没意外,他准备看手机了;要是20分钟还没意外,他们就走人了。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:绝不能脱离戏剧情境、情节去给观众讲大道理。
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剧照

所以思想性、艺术性、观赏性,缺一不可。如前所言,我特别注重研究他们的语汇、他们的思维方式、他们的审美习惯,我们不能落伍。因为我得使用他们的思维方式去讲好这个故事,这是我最大的渴望。

这个戏在上海演出后,我问了主演的几位演员,他们说上海的年轻人反应很热烈,反响很不错。听到这些,我觉得很欣慰。

有文献、有回忆录、有后人对前人的追述,也有专家学者的研究……我就有了创作的底气

记者:三湾改编,就是一个晚上的会议,有很多细节和内容是我们阅读史料所没有的,您是怎么完善这段历史、并保证历史的真实性呢?

王宝社:前面咱们说过,我从三湾回来后,就开始搜罗各种资料。参与这段历史的人,都已经不在了,我就从旧书网淘了很多老干部、老红军的回忆录,从这里面找蛛丝马迹,然后再按图索骥查阅相关党史的资料,成了这段历史的发烧友了。

就为买这些书,我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元钱,至于跑到历史事件发生地去考察探求,那就更不用说了。这些书,在我屋子的墙角成了堆,全是关于三湾时期的。有文献、有回忆录、有后人对前人的追述,也有专家学者的研究……有了这些,我就有了创作的底气。

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儿。今年6月份我在新疆,国家话剧院周予援院长给我打电话,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感觉。他说你得赶紧回来!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。原来,他接到一位解放军少将打来的电话,少将的爷爷就是当年参加这件事儿的人。他说,如果你们歪曲历史,我们后人是不同意的,你们是不能演的。我当时就说你放心吧。

等到8月份,这位少将看完这部戏了,有一天,周院长给我看了这位同志的观后感,很长,其中有一段这么写的:这个戏非常好,我们这些红色后人看完还进行了讨论,我们认为编剧精准地了解历史,也让我们了解了历史的边边角角,告诉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细节。我们希望这个戏到全国巡演,这是我们唯一的意见。

采访手记

92年前的一个夜里,一群年轻人在江西永新一个叫三湾的地方的杂货铺里,开了一次会,研究下一步的路怎么走。开会的时候,年龄最大的是毛泽东,34岁。

这次会议,就是三湾改编。这天晚上,毛泽东创造性地提出“支部建在连上”“官兵平等”等一整套崭新的治军方略,成为中国共产党建设新型人民军队最早的一次成功探索和实践。

从此,一支队伍,一夜之间,奇迹般地“散沙聚成水门汀”!从此,一支五千年未曾有过的人民军队开天辟地般出现了!

由国家话剧院出品、王宝社编剧的话剧《三湾,那一夜》就取材于此。该剧一经公演,就深深地震撼着每一位观众。

记者本人就连着看了两遍,因为我想知道:毛泽东是怎样用开会说理的方式,让当年人心涣散、前路茫然的700人发生了质变,如浴火重生般成了钢铁长城……

带着这样的思考,我看完了话剧;带着对先辈们的敬意,我采访了编剧王宝社。

王宝社是一名军人,他父亲是老红军,一次偶然的机会触动了他去探寻、打捞、还原这段历史的心愿。谈到《三湾,那一夜》的创作过程,他说:“对我来说,不仅是一次寻找与追问的行旅,更是一次心灵的洗涤与礼赞。我仿佛触摸到红色革命的初心;看到上下五千年从未有过的军队的诞生过程;我的灵魂仿佛沐浴在红色初心的光晕中,我想歌唱,想倾诉,想告诉人们,三湾,那一夜,对于历史和未来,都将是一个唱不尽的夜晚……”

两个半小时的访谈,王宝社快人快语,动情地讲述着自己的创作过程,以及个中滋味。我只能用笔迅速地记下几个关键词,以免遗忘。整理录音时,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串接起来,就成了这篇访谈。

当我敲完最后一个字,呼啸的北风穿越北京的大街小巷,带来一种天地间的刚劲有力。听着窗外的风声,自己仿佛也穿越到了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。


作者:刘同华

剧照摄影:王昊宸

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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